前几天，我从网上获悉一条噩耗，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原副院长、著名表演艺术家于是之先生病逝。这位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大家由于身体原因早已隐退，不想竟在今年年年初永远离开了我们。

中国的话剧艺术始于上个世纪初。它源于西方，来自东瀛，时称“文明戏”。我国话剧第一人当属弘一法师——李叔同先生。那是他在日本留学期间和几个同学上演的话剧《茶花女》。新中国成立后，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成立，于是之先生就成为该院元老级演员之一，与院长曹禺先生、编剧老舍先生、导演焦菊隐先生等为单位同事，曾出演过话剧《龙须沟》、《骆驼祥子》、《茶馆》和电影《青春之歌》、《丹心谱》、《秋瑾》等，其中在老舍先生名剧《茶馆》中扮演的掌柜王利发，堪称中国话剧的绝版，曾荣获中国话剧金狮奖“演员荣誉奖”、“国家有突出贡献话剧艺术家”荣誉称号、首届中国戏剧奖·终身成就奖。

我是个话剧爱好者，早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就知道于是之先生。当时社会上正在放映电影《大河奔流》，银幕上首次出演毛主席形象的就是于先生。那时，主席刚去世不久，人们对在一幕上能观看到主席形象还很好奇。我记得于先生在剧情中没有台词，只是扮演一个在黄昏中傲然挺立的领袖剪影，即便如此，据说他也付出了极大地智慧和辛劳。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是中国话剧的鼎盛期。我曾观看过运城地区文工团演出的话剧《艳阳天》、《青松岭》、《银红灯下的哨兵》、《西安事变》等剧目，对话剧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1979年，我和几个中学同学在运城剧院观看了山西省话剧团演出的话剧《黄河恩仇记》。当时，由于我们参加了一个表演艺术爱好者沙龙，和省话剧团有点师生关系，于是便被安排在舞台的乐池里近距离观看，就差和演员们同台演出了。那种感觉是相当的不错，可以说台上角色微妙的表情和细微的动作都悉数可见。使我不能忘记的是，在整个演出过程中，全体演职人员那种职业操守和敬业精神深深触动着我……

后来，我在学校有幸阅读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导演中》一书，在地区文工团导演马焕龙先生的指导下曾排演过独幕话剧，从而对北京人艺于是之先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并在以后的生活中不断关注和欣赏他精湛的表演艺术，逐渐对他产生了仰慕之心。

于先生有个职业习惯，只要接受了排演任务，无论角色大小，他都会一样认真对待，时常沉浸在角色中，反复琢磨、深刻体验。为了演好《龙须沟》中的程疯子，他遍访茶馆单弦艺人，跟他们学习演唱，仔细揣摩他们的神态，甚至还模仿一位单弦艺人模样剃去了前额头发。在排练《茶馆》时，他又特意拜访和模拟儿时的邻居陈大爷，寻找掌柜王利发的感觉，在表演第二幕时他把自己的袖口挽起，双手有些兰花指般地微微上翘，体现一种勤于操劳但却干净利索人的习惯动作。1992年，北京人艺庆祝建院40周年，于先生和一些老艺术家在首都剧场进行《茶馆》告别演出。在演出过程中，他由于病情原因突然忘词，幸好蓝天野先生救了场，把他的台词接了过去。于先生当时非常懊悔，但观众的热情让他颇感欣慰，他流着激动的泪水在观众的签字本上写下了“感谢观众的宽容。于是之”。

于先生小时候家境贫寒，后考入大学却不得不中途辍学。他在北京人艺时博览群书，成为学者型表演艺术家，并在主持剧院业务工作期间著书立说，创立了“北京人艺演剧学派”，被人们誉为中国话剧表演艺术大师。但于先生却说他不是什么大师，他最喜欢大家称他为“演员”。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于先生不幸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记忆力日渐衰退，到后来甚至不能正常与人交流，感到十分沮丧和痛苦。北京人艺的同事们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在排演话剧《冰糖葫芦》时，特意让他扮演了一个没有一句台词老者。这让病魔缠身的于先生得到一丝宽慰，并下大力气演好这一“小角色”，却没想这一角色竟成为先生演艺生涯的绝唱。2013年1月20日，一代话剧宗师于是之先生走完了他86年艺术人生，整个中国话剧舞台顿时似乎黯然无光……

于是之先生有一句名言：台上是戏非戏，台下非戏是戏。我以为，做为一名演员，他的主要职责就是在台上把戏演好，好让观众感到满意，那么他就应先做好人，具有演员起码的艺术修养，舍得去下真功夫，方可达到在台上拿捏有度、假戏真做的良好效果；而我们现实生活中的人应当善良和诚实，活得自自然然、清清白白，但总有那么一些人心口不一，与人相处总是戴上一副“假面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更有甚者还做出损人利己的事，到头来只落得被千夫所指、身败名裂的下场。于先生的话看似笑谈，却掷地有声，虽是说戏，但又何尝不是谈做人呢？

如果说人生就是经历、体验和感受，那么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演员应是相对长寿，因为他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扮演多重角色，从而能深刻体验和体现本不属于他的生活感受。我过去常有一种期盼，要是能有机会亲临现场观赏于先生和老一辈艺术家表演的话剧该多好，哪怕是守在一边观看他们的精彩排练，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精神享受！

看来，我的这种想法只是一种奢望，永远也不会实现了，因为由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老一辈艺术家上演《茶馆》已分明谢幕，而那位令我们尊敬和爱戴的“王掌柜”却又在天堂里开张了……

知趣斋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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